她原名叫张斌。小蝉是她从98年开始用的笔名。小禅则是她最初的笔名,但她走了一条否定之否定的路,我认为现在叫她小禅倒是恰逢其时,既是复归,又是升华。她现在又有一个新的笔名桐溪,当是这两重意思的包含。
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,她正当而立之年,刚刚出版了一本花卉集和一薄本诗集。画集中竟有我国艺术界两位评论名家――邵大箴和郎紹君写的序言,而且不短。这引起我的注意。再进一步了解,她大学里却是学林业的!这更使我刮目相看。因为无论史上还是现实中都有不少例子向我证明:那些毅然甩开他原来的专业或行业而胆敢“半路出家”的人,往往都不同凡响,就从文学领域来说:大作家巴金原来是学工的,现代小说的开山祖卡夫卡是学法律的,而享誉世界的戏剧家迪伦马特是学哲学的……这些人中哪一位不曾是个性鲜明,独领风骚?我把他们的成就看作是天性的胜利。
当然那时的小蝉还只能说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,其最后结局尚难预料。但就从那本刚出版的画集看,她的画风的个性特色已见端倪。
首先是它的率真性。中国的花卉画数量很多,但大多匠气十足,因而我是不怎么喜欢看的。但小蝉的初期花卉画恰像刚刚破土而出的新苗,虽然略显稚嫩,却带着一股生命的朝气和童真,清新而鲜活。它们没有传授者留下的痕迹,没有教科书染过的印记,一切都是从画家的心灵中映现出来的,可谓自然天成。渗透在小蝉绘画里的是她丰富的情愫和淡定的精神气质。正是这种情愫和气质,执拗地把她从林业大学的课堂上拽了出来,将她抛向色彩世界,让她与之融而为一。我们常说某某作家“文如其人”,我们也可以说小蝉的作品“画如其人”。诚如她在一首诗里所表白的:“美有野心吗?可我看到的美总那么心平气和,它无意于爱情的狂热。”这就是“原生”的本色。因此这样的作品不是那种训练有素的匠人雕琢出来的,而是灵气的产物。灵气这东西是颇为神秘的,它甚至对作者自己也是一个迷;它往往传达一种不可言传的信息,这信息到了艺术中变成一种如克莱夫•贝尔所说的“有意味的形式”。就是这“有意味”三个字常常让批评家煞费苦心而仍然说不清道不明,以致吃力不讨好,频遭作者的唾骂。但一件艺术品如果没有“有意味”的奥秘,就很难取得原创的价值。对此小蝉分明有自己的体验,她说:“对于别人秘密本身就是美,明晰可见,又琢磨不透”。小蝉的画那种特有的率真和童趣(包括她给画作题写的仿佛出自小学生的字形),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“味儿”,所以她的画一开始起点就较高,很快获得业内的承认。她甚至一开始就让我想到了米罗。
其次是它的抒情性。艺术家与匠人的主要区别之一,是后者只关心技术的完成,却并不投入感情。小蝉则不属于这一类。她看起来淡泊如水,其实是个感情丰富而内敛的人,她不全是“心平气和”,她常有心中那“颇为不平的块垒”,或“内心那不可克制的东西”,诸如:“强劲的雨云就活跃在时空交错之际”。这赋予她以诗人的情怀。事实上这个内秀的才女在画画之前就开始写诗了!她以花卉为题材,主要不是为了单纯呈现花的世界的美,个中奥秘还是托物寄情,抒发她种种微妙的诗的情致,通过画笔营造一种诗的意境和氛围。象《你说》、《当我把笔探向秋季的花园》、《有时候梦像云朵静静降落》等画作都是诗意盎然的佳作。再看《已是夏天》这首诗,那正在绽放的绚丽的石榴花在作者心目中却是“火红的孤寂”,透露出眼前的辉煌依然冲淡不了内心的落寞和忧伤。因此她没有在技术上刻意追求,而着力在绘画的意蕴上、“能指”上独运匠心。她因此常常情不自禁,通过文字把她的诗情,把她对生命和生活的感受透露出来,让诗与画的交谈更通达,更默契。这里她把作为抒情画家与抒情诗人的特质融而为一了。
第三是它的思性美。取得了博士学位的小蝉不仅是个善于抒情的诗人,她也是善于思考的学人。她的这一禀性又作为一种“血液”溶化在她的画幅中,因而使她的画作承载的意蕴更丰富,更醇美,有了更多的值得咀嚼的东西。随着她的人生阅历的日益丰富,思考的日益深入和成熟,她的创作的内驱力也日益强烈,艺术表现空间也随之不断扩大。难怪她的画越到后来题词越多,显然,单凭色彩语言已不足以承载绘画的思想容量。《我们》、《墙角边有一片记忆》、《有人说那是海的颜色》等读了都让人沉思、遐想。在现代,思考成了知识者的一种乐趣,哲理被赋予了美。因此对于任何文学、艺术作品来说,思想都是灵魂。一个作品有思想,有哲理,只要不是表面的张贴,而是融入艺术之中,则这个作品肯定是有品位的好作品。因此小蝉的绘画趋向抽象是一种必然。
凡有抱负的现代艺术家都以重复为耻:他既不重复前人的,也不重复他人的,甚至也不重复自己的。当自己的创作风格一旦形成,他就必须考虑逃离它,去另辟蹊径。小蝉的早期绘画随着她的博士论文的完成,随着她的研究生涯的开始,特别是随着她两次被邀出国讲学和办展,基本告一段落,而从2008年起步入一个新的里程。在这个里程中无论她的人文观念还是审美观念都获得了更新,甚至连她的笔名也改换为桐溪――新阶段的代号。桐溪走出了花房,走向山川田野,她开始画了一些“大画”。桐溪显然没有理会国外的透视法,也没有遵循中国水墨画的规矩方圆,她用的是无师自通的现代派方法:打破时空秩序,用类似“蒙太奇”的手法,在等距离的空间,创设一种超现实、超经验的画面。实际上她在用画笔做一种表意性的审美游戏,在这游戏中,花卉依然是画面的母题,而且由昔日的花枝变成了高大的花树,依然处于视线的中心。08年突现的这许多画面,是“金蝉脱壳”后“涅槃”出的桐溪的心像、意像和想像。而这些个“像”似乎都朝向一个“所指”――“禅定”的境界。因此它们具有一种“佛性”的美。其中《远足》、《棋局》特别是《声音里的梦》在我看来是比较典型,而且比较成熟的几幅。那种田园的静谧,那种天空的宜人,那种心境的宁静,那种彼此的友善,……天地与尘世之间是如此的圆融,这正是“禅”的意境也,不啻是“诗意栖居“之佳境。在这里桐溪接通了我国道家文化和美学的血脉,值得为之欣慰。
事实上多年来小蝉一直都在修炼她的佛心。最初认识她的时候,就听她谈起她和妹妹一起去西藏的经历(她妹妹至今仍在西藏从事慈善事业),谈的多半是她对佛的兴趣。近年来我惊奇地发现,她真的吃素了!这使我深为钦佩。在我们这个浮躁的时代,一个人要树立信仰已经不易,要为这信仰去修身养性就更难了,尤其是向佛门迈进。但小蝉确实在身体力行,不仅在饮食中戒了荤,而且在创作追求中日益明显地体现出“禅”的精神,做到了做人与做画的统一。因此小蝉向桐溪的跨越实为“蝉”向“禅”的复归与升华。鉴于桐溪无论在信仰上还是艺术上都还是刚刚“得道”,故仍称“小禅”,算是与“小蝉”异义同音。相信这也是一个短暂的过程。桐溪或小禅必定还会用第三、第四个笔名来标志她不断更新的艺术里程。
若不是从技术层面,而只是从创作层面讲,艺术的本性是“无法无天”的。因此希望已经走上研究道路的桐溪注意:要让理论成为你创作的支撑,而决不可让创作成为理论的附庸。因为创作与理论的关系,一如实践与理论的关系:前者是第一性的,是决定理论的有无的。因此艺术史上的每一个重大突破,总是创作先行,然后理论跟进;而在一定时间内,理论还会成为绊脚石。
其次,既然艺术的本性是不守规矩的,则希望画家桐溪在未来的征途中还须大胆些:大胆逃离已有的,大胆探索未知的;题材还须扩大,想象可以“不着边际”,审美取向尊重多元。
第三,诗情画意是一种美。但画中题词、题诗要注意含蓄,切忌直露。有时艺术的魅力就在于含混,点破谜底会变得乏味。要给观众留有琢磨的余地,甚至多重解释性。
2009年春 于北京